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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圖「給下獄青年的信」

給下獄青年的信之二:受苦上帝

因東北發展案和公民廣場案被判入獄的青年朋友們: 

近日教育大學的標語風波,相信你們在獄中也看到報道。互聯網上,有許多同情你們的黃絲朋友,主動為張貼侮辱標語一事辯解,指被冒犯的是不受歡迎的教育官員,不值得同情,若說恭賀官員喪子涼薄,掌權者更涼薄的例子比比皆是,建制派人士在你們被改判入獄後拍掌叫好,落井下石,豈不是更涼薄?這種敵我矛盾主導的仇恨邏輯,相信你們也不會陌生。

對於旁觀政局的人,說幾句嘲諷官員的涼薄話,宣泄一下情緒,似乎沒有甚麼大不了。但對於像你們這樣,為實踐政治理想而犧牲了自由的人,若為了逞一時之快,疏離大批民眾,令團結公眾爭取民主的目標更難達成,卻是極不值得。從周永康的獄中書,我看得出你們有這個洞見,知道唯有高舉愛與寬恕,才能凝聚大多數的人,讓你們坐牢的日子將來不會白費。你們的胸襟應比當權者寬濶,拒絕涼薄,並不是因為對方高尚,而是因為你們不甘下流。

最近重看德國神學家莫特曼的書,他在一九六四年發表的《盼望神學》鼓勵了全球無數受貧窮和歧視煎熬、被專制政權壓迫的信徒。莫特曼在德國漢堡市長大,未滿十八歲便參軍,負責守衛海濱的炮台。一九四三年七月,英軍向漢堡發動代號「蛾摩拉」的毀滅性空襲,連續九天投放無數炸彈,漢堡市一片火海,死了四萬人,大部份是婦女和兒童。莫特曼目睹身旁戰友被炸彈擊中身首異處,目睹自己成長的地方變成人間地獄,他痛苦地吶喊:「上帝,祢在哪裡?」他充滿倖存者的內咎:「為甚麼死的不是我?」

莫特曼被英軍俘虜,在戰俘營裡看到大量德軍在集中營屠殺猶太人的照片,他羞愧得無地自容:「為甚麼我的國家會滅絕人性至此?為甚麼我們這一代德國青年要為這樣醜惡的戰爭犧牲?」他完全無法理解,為甚麼德國擁有民主選舉、科學和哲學領導全歐洲,更是基督新教發源地,居然會發動侵略大戰,屠殺稱為上帝選民的民族。上帝為何容許這種邪惡肆虐?為何任由千千萬萬無辜的人承受極大苦難?

就在空無與絕望中,莫特曼被遷移到願意善待戰俘的蘇格蘭基督徒社區,再次經歷愛與接納,他在戰俘營裡決志相信上帝及修讀神學,在凝望十架上那位受苦並復活了的基督中重新找到盼望。獲釋回國後,他繼續攻讀神學,並且常常看潘霍華的《獄中書簡》,潘霍華在獄中反覆提到,「唯有受苦的上帝能夠幫助」,對莫特曼起了巨大影響。

繼《盼望神學》之後,莫特曼發表了《被釘死的上帝》(The Crucified God),這是他最精彩動人的作品,整部書最重要的一條提問是,當聖子耶穌在十字架上垂死呼喊:「我的神,我的神,你為甚麼離棄我?」那一刻聖父在做甚麼?歐洲的神學家過去深受希臘哲學影響,標榜理性主義,強調以人為主體,用人的理性思維去定義上帝,因此得出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是不變、永恆、無限的,上帝沒有生老病死,也沒有痛苦煩惱。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在十架上受苦的是上帝的兒子,上帝也只能無動於衷!

莫特曼說,這不是聖經啟示的上帝。上帝是滿有恩慈憐愛,不輕易發怒、對子民信實守約的上帝,沒有人可以傷害祂,但祂可以自願選擇去愛,並且為愛的對象受苦,祂是懂得受苦、甘願受苦的上帝。當聖子承受將死及被離棄的痛苦時,聖父也在承受目睹獨生子死去的錐心之痛。這個觀點為基督教的三位一體神學開闢了一片新天地。更重要的是,這觀點回答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尖銳質疑:「當祕密警察把那猶太男孩高高吊起折磨至死時,上帝在哪裡?」莫特曼回答說:「就在那吊架上」。

二○一四年二月廿七日,遇襲受傷翌日,我在深切治療病房蘇醒過來。盧龍光牧師來探望我,他在我床前禱告說:「上帝啊,雖然我們不知道為甚麼,但求祢讓進圖逐漸明白,祢讓這苦難發生,為要讓他學會怎樣的人生功課。」我從心底認同這禱文,毫不猶疑地說阿們,因為我所知所信的上帝,不是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上帝,是愛我疼我陪我走過死蔭幽谷的上帝,是與我一同承受苦楚傷痛的上帝。深盼這位受苦的上帝可以成為你們在苦難中的安慰與幫助。

(原載於作者Facebook,蒙允准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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