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刘进图「给下狱青年的信」

给下狱青年的信之五十:自由意志

因占旺藐视案和旺角骚乱案被判下狱的青年朋友们:

刚过去的两个星期,有几则和言论自由有关的新闻,触动许多新闻界朋友的心,令他们担忧,令他们伤心。吕秉权在他的脸书上说:「逐马凯,禁再入境;封马建,不容唱中国梦反调;威吓巴丢草,打压幽默讽刺;辱台办,迟迟不发工作签证给台湾驻港代表;搞特殊,400解放军驻港部队官兵违反程序、绕过《驻军法》以做义工之名着军装出动。这些事情,证明香港已经沦陷,由讲法治变成讲政治同人治,由有制度变成无制度,由讲规矩变成无规无矩,由国际城市变成大陆城市,由顾及形象变成搲烂块面。千百条所谓『红线』,为北京服务,肆意政治报复,逐客千里,灭人之声,吞噬了香港的新闻、言论、创作自由和正常工作安排。同时,解放军驻港部队可以无规无矩由中联办调兵『做义工』,香港竟可沦落如此,哀莫大于心死!」这篇网帖言简意赅,充份反映作者那份「爱之深、责之切」的家国情怀。

同样感到不安的,还有中大学者周保松:「每天在脸书上,看着许多关心香港的朋友,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经年累月,无忧无止。折磨的根源,多少是因为良知吧。正义感愈强,愈关心这个地方,见到这个城市种种不义,痛苦愈深。有时忍不住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良知的折磨?是不得不如此,还是我们甘心如此?长期处于这样的状态,我们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们会变得更完整更坚强吗?抑或去到某一个点我们会难以承受因而从此放下良知并令自己变得麻木?支撑这个城市的道义的力量,会不会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以至有一天我们茫然四顾却不知为何而守?」这篇网帖说出了很多人心里的问题。

然而,就在周保松发表这伤感的网帖当天晚上,他记下了出席Brew Note文化沙龙的感受:「吴霭仪谈『金庸.查良镛:江湖与现实』,咖啡馆水洩不通。虽然知道会精彩,但没想过会这么精彩,去到最后简直有点不舍得完,不舍得走。结束后,连Margaret都忍不住和我说,今晚这样的讨论,可遇不可求。确实如此。也在此多谢所有出席的朋友,特别是程翔先生,他一本金庸都没读过,却告诉我们许多闻所未闻的查良镛故事,以及他因查先生而起的人生曲折。」看着网帖上的照片,那一张张喜悦洋溢的脸孔,我看到当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相聚,共同面对时代的挑战,一起探讨人生的问题,才能承受那难以承受的良知的折磨。我衷心盼望你们能遇到可以相知相守、互相启发扶持的朋友。

这个星期,我一直在思考关于自由意志的问题。事缘一位中学同学在小群组上提出,虽然他是虔诚的教徒,但目睹世事无常,人往往身不由己、无法自拔,他开始相信预定论,否定人有自由意志。他说这是思考了一年的结果,他觉得上帝既然预见了人类腐败犯罪,仍然创造并容许人类腐败犯罪,既没有改变人的构造,也没有改变人的环境,说明上帝有意识地选择了这个结果,人以为自己有自由选择,可以从善可以从恶,但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道路抉择,都在上帝预定的轨迹里,他是万事万物的根源。我问他,这样看不是很灰吗?他说不一定,这样看会对一些选择沉沦的人比较同情和接受,会比较能忍受生命的无常与脆弱。

我不知道神学家会怎样回答这个预定论与自由意志的难题,据说研究加尔文的人都要碰这课题,没有宗教信仰的人通常提出的解释有四个,其一是随机论,即何人择善何人择恶,就像自然界许多现象一样,是随机发生,没有特定因由;其二是因果论,即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业报,行善种善因,行恶播恶果,万物互相结连,每个人的命运都受自身及他人的行为影响,生命循环不息,有轮迴有报应;其三是环境论,即就算是孖生兄弟,基因相同兼成长背景相若,每天遭遇的人和事总有差别,有人受启发感染行善,有人选择与罪恶为伍,主因皆从环境际遇而来,所以人类可以透过改良社会及教育制度,实现人类文明整体提升;其四是神秘论,即人类现今知识仍不够发达,对大脑如何思考如何抉择,科学研究尚在起步阶段,更遑论掌握宇宙运作背后的终极规律,愈是尊重科学的人愈要谦卑承认自己所知有限。

我自己的体会是,行使自由意志为生命作出各样的抉择,是一个实存的问题,是无可迴避的责任。就算我相信预定论又如何?就算上帝早有计划,他也不会事先告诉我,上帝借先知或异梦向人透露未来的事,始终是极罕有的例外,由于不知道上帝到底预定了什么,我们只能够按各自的处境、按圣经的启示和教导,尽力地去作出负责任的决定。

德国神学家潘霍华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很有意思,他在监狱里寄出一篇婚礼讲道,说这对新人的结合,百份百是你们两人行使自由意志的选择,你们各自又同时选择了对方,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但这结合也百份百是上帝的旨意,他引导你们相遇相爱,他预定祝福你们这爱的抉择,使你们的意志与他的意志契合。人的自由与神的预定,表面看来是互相矛盾的,但潘霍华运用「辩证神学」(dialectical theology)的方法看,认为两者可以并存。

环顾四周,我们看到许多活生生的例子,显示人的意志可以相当脆弱,人的抉择自由受到诸般环境和制度的局限,但奥地利心理学家Victor Frankl告诉我们,他被关在纳粹集中营里,看到纵使在失去一切生存所需、失去人性尊严的极端恶劣环境下,仍有人能够选择不向命运屈服,只因为有人在等待自己,有想做的事情未完成,就觉得活着仍然有意义,就能怀抱希望忍耐下去。我们无法决定命运,但我们有自由选择如何面对命运。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信心,失去盼望,不再有勇气,无力面对那艰难恶劣的外在环境,什至想放弃一切,那怎么办?单靠自己的良知与意志,我实在没有把握,我深知自己是脆弱的人。基督教神学家巴刻在《认识神》一书中有深刻的论述,他说人总希望进入上帝的控制室,一眼看尽事物的变化,就像铁道控制员紧盯着信号屏幕上每架列车的移动,但上帝希望我们学习信靠他,只让我们看见眼前那一小步可以怎么走,往后的事情便像浓雾一样看不清楚。我们如果连自己都信不过(其实这是挺合理的),那就请听使徒保罗替上帝传达的保证吧:

「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逼迫吗?是饥饿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上帝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罗马书八章35、38、39节)

他既预定爱我们,就必爱我们到底。

(原载于作者Facebook)

Donationcall
更多标签
轉數快
一生螈命
靈溢
城市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