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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崙不相信仇恨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廿四日,我在耶路撒冷新城區的中央車站等待前往希伯崙的班車。有的士司機前來搭訕:「為甚麼不自己租輛車去?」「太貴了。」我回答,對方聽後嗤之以鼻。不到一小時後,班車停在離麥比拉洞(Cave of Machpelah)不遠處的車站,舉步可及。

在籌劃以色列一行之初,希伯崙已被列在表上,不單因為該地恆久古遠的歷史文化,也考慮到它在以色列對約旦河西岸地區佔領及殖民行動中的象徵意義。為了了解更多,出發前曾嘗試在網上登記參加由「打破沉默」(Breaking the Silence,詳見:breakingthesilence.org.il)帶領的探訪活動,希望通過第一身的經歷,了解這個衝突地區內發生的種種事情。「打破沉默」是由部份以色列現役和退役士兵發起的運動,目的是公開以色列軍在佔領行動中對待巴勒斯坦人民所作的一些侵害行為,並時有舉辦探訪活動,讓以色列民眾及外來遊客能夠親身了解佔領區內的實況,亦因此一直與以色列官方存有矛盾。可惜,最終因為時間安排上不能兼顧,參加探訪活動的心願只能作罷。

分為猶太人和穆斯林區域的麥比拉洞

希伯崙地位顯赫,不單是擁有五千年歷史的最古老城市之一,亦因著亞伯拉罕的緣故,長久以來都是猶太、基督和伊斯蘭三教的聖地。其中舊城區的麥比拉洞又名列祖之墓(Tomb of the Patriarchs),而穆斯林則稱之為易卜拉欣清真寺(Ibrahimi Mosque,「易卜拉欣」為「亞伯拉罕」阿拉伯語的音譯),據說是埋葬了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等猶太人先祖的地方。麥比拉洞是由一系列地下室組成,其上層的構築可追溯至大希律時期,建築物猶如其所在的城市一樣,分隔成兩個區域,由猶太人和穆斯林各自管理及使用,互不相干。

我先從猶太人區進入,內裡空間算不上大,據說只佔建築物百份之二十的面積。內裡有不同的廳室,人群熙攘,有參觀的、念經的,亦有默禱的,口中喃喃細語。區域內有部份範圍只讓猶太人使用,其他參觀者不予進入。我和工作人員言語不通,問不出個究竟來,但明明可見的是來自海內外猶太人的專注虔誠,不少是攜老扶幼而至,勤勉地將先祖的信仰精神傳承下去。

要前往穆斯林的區域,須先走出猶太人區,從另一個通道再次進入建築物。和猶太人區不同的是,穆斯林區內遊人稀少,祈禱敬拜的穆斯林也不多,想是未到祈禱的時間。內裡的佈置也較簡單,在某些角落甚至可以通過室內窗花,一窺隔壁猶太人區的景象。女性參觀者進入時須披上一件的斗篷以遮蔽身體。由於穆斯林區未有甚麼活動在進行,感覺上比較空蕩,因此我逗留的時間也相對較短。


麥比拉洞穆斯林區內的利百加之墓


麥比拉洞猶太人區內的亞伯拉罕之墓


麥比拉洞穆斯林區的出入口通道

巴勒斯坦人經歷的重重關卡

走在出口的通道上,迎面走來了一名巴勒斯坦青年,說著彼此能夠溝通的英語,他聲稱自己是當地志願組織的成員,願意充當我們的「嚮導」來介紹這附近的環境。多年來背包客的經驗令我隱約猜到了對方的用意,該是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希望向遊人賺取一點外快。我也正好想了解多些當地的情況,便答應了。「嚮導」帶我和旅伴在離麥比拉洞不遠處的一個社區走了一圈,雖說是個社區,但景象今非昔比,目光觸及之處盡是一棟棟關窗閉戶、人去樓空的廢棄建築。「嚮導」大致介紹了社區以往的面貌,並說:「這裡現被稱為無人地帶,之前曾經有聯合國部隊駐守,但不久前局勢起了變化,連他們也撤走了。」前面的哨崗外,有一個巴勒斯坦軍人手持機槍看守,但表現得也很隨和。


希伯崙市內的無人地帶

而在廢棄建築的另一邊,通過一重重如牢獄般的安檢關卡後,便可以進入巴勒斯坦人生活的舊城區。從我們的「嚮導」那裡得知,目前遊人是可以通過檢查後進入該區,但巴勒斯坦人卻被限制自由外出,無論是為著上學、購物、看病或探望親友等生活的需要,要走出來都非常不容易。後來有機會看了些媒體相關報道,了解到巴勒斯坦人每天也要花上好些時間等候過關,原因不關乎人數的多少,而是在過關程序上沒有準則可言,亦時有遭到以色列士兵的刁難,每一次批准與否都是個未知數。

看得差不多後,「嚮導」青年示意希望我們提供一點「幫助」,我也不介意,眼見他們的生活著實過得不容易。之後和旅伴一起回到麥比拉洞前的車站打算離開,看到旁邊原來停泊了一輛巴士,車身被改裝成一個簡單的旅遊資訊點,供遊人查看及索取單張。拿來單張一看,裡面有關希伯崙的歷史介紹,感覺上是較偏向於猶太人的視角,亦間接宣傳了以色列對該市部份地區管治的合法性。單張中講述了一九二九年猶太人被阿拉伯人屠殺的事件,但未見有提及一九九四年穆斯林被猶太右翼極端份子槍殺的歷史。其實此後至今的日子裡,雙方之間的大小衝突時有發生,唯一的結果是和平的日子離一般民眾愈走愈遠。

看了單張的內容後,加上先前「嚮導」的介紹,更增加了我對舊城區的好奇心,想進去看個究竟。對此,旅伴最初因為安全的考慮提出反對,但最終仍是決定隨我前行。原因是當我提出大家獨自往返,然後相約在車站旁邊的一群以色列士兵處會合後,旅伴覺得如果有突發事情出現,留在士兵處反倒會殃及池魚,所以並不想獨個兒留守。(順帶一提的是車站旁那群士兵看上去都很年輕,不少的臉上仍充滿稚氣。)

舊城區的和平渴望

通過安全檢查的速度比我想像中快,但卻看到不少巴勒斯坦人已在閘門內等候多時。進入舊城區內,迎面而來的是一條售賣雜貨的巷子,夾在兩旁石屋中間,陳列的貨品各式各樣,都以生活需要的為主。當時心中略有忐忑,因為不認識而對這地方產生的一些誤解,讓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危機感包圍起來,加上感受到周邊當地人好奇的眼光(想必是平日進入該處的華人面孔不多),所以便提起腳步急急地向前走,對經過身邊的人與事都未有機會細心觀察。這種不其然的反應令我往後想起都會有點後悔──不是想親身了解舊城區內的情況嗎?怎麼來了後卻又想匆匆離開?


舊城區內售賣雜貨的巷子


舊城區內的廢棄建築

急促地離開了巷子後,眼前又出現了一堆廢棄建築,穿插其中,猶如遊走於戰地迷宮,好生刺激。偶爾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心中略有疑惑,便又加緊步伐尋找出路去。轉了幾圈,走到了一個小公園,見有小孩嬉戲,心中頓時舒坦不少。但我們闖入的身影,也引起了當地居民的注意,一名女士走近,表示她是當地社區工作的負責人,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說是希望認識這裡民眾生活的情況而來,但現在卻迷了路,不知怎樣離開。

女士善意地回應了我的請求。她引領我們到公園裡的一幅地圖前,告知如何離開和前往車站,並向我們介紹了舊城的歷史及當前民眾生活的困境。礙於自己對當地的背景只是一知半解,短時間內未能全然消化相關訊息,但可以肯定的是當地民眾渴望和平,及希望世界上的人民能夠關注他們面對的處境。「請記念我們」(Remember us, please)是我們離開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爭取和平是用腦袋而非機槍

旅程結束後回到香港,那句說話一直在心中徘徊。巧合的是,在網上看到一則有關以巴關係講座的消息,講者是一位巴勒斯坦裔的牧師,於是便順理成章地報名參加。通過這次活動,認識了亞歷斯阿瓦德牧師(Rev. Alex Awad),一位奔波於各地為以巴衝突思考出路及傳揚和平信息的牧者,亦拜讀了他的著作《巴勒斯坦回憶錄:一位巴勒斯坦母親和她同胞的故事》。這本書啟發我從一個過往未有的角度,去思考以巴這段自二戰以來經歷了無數苦難、仇恨的傷痛之路,如何可能有終結的一天。

再往後的日子,在YouTube上看到了一套由《果籽》製作有關以色列的特輯(該特輯名為《尋找以色列》,目前已從YouTube下架,但仍可找到由其他人上載的備份,可在Google同時輸入「果籽」及「尋找以色列」搜尋),其中一集末段採訪的地方,正是我所走過的希伯崙。而接受訪問的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的巴勒斯坦男子,當天我便曾路經他的店舖。他講述了巴勒斯坦人在生活上遭遇的各種困難,包括家門前的機槍、生活上的監控、家人孩子遭受的攻擊,甚至有需要立即前往醫院,亦會受到關卡安檢而耽誤。被問到他如何看待猶太人,憎恨他們嗎?穆罕默德回答說:「我不能討厭猶太人,我不會因膚色、宗教、種族而憎恨任何人;我痛恨他們做的事,但我不恨他們。我覺得暴力會令問題更複雜,如果真的有心爭取和平,應該使用腦袋,而不是拿機槍掃射。」

從麥比拉洞頂遠眺希伯崙舊城區

穆罕默德的一番話,令我感受到了與採訪者同樣的震撼。以巴雙方過去的歷史,實在可以找到太多的理由去憎恨對方,當中也纏上了不少看似是不可能解開的結。在希伯崙一行中,巴勒斯坦人的經歷和感悟令我思考:仇恨在被壓迫者找尋出路的過程中,會引領他們找出一個怎樣的方向?還是要以和平、溫柔、正直的信念,去感召更多的人與你同路,才能達致真正的轉變?

編按:原文刊於「華人基督徒聖地和平網絡」網站,作者稍有修改。分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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