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八日，下班以後，我走到金鐘。但在傍晚六時左右，我離開了。時機之差，事發時，我人已在地鐵裡往回家的途中。
事發時，八十七顆催淚彈射向市民時，我不在現場。
九月三十日，相隔金鐘一段距離的教會同工崇拜中，是另一個現場。恰逢輪到本人分享信息，我的主題是：〈擁抱〉（To Embrace and To Embody: A Spiritual Perspective）。擁抱人與人之間的張力、異見、撕裂的不安；也擁抱自身，自身的感覺、情緒，那可以包含著忿怒、不滿、難過、失望。
同日，我節錄了其中一小段登在臉書上，僅細分為以下數小點：
- 選擇擁抱（embrace）而非排斥（exclude）, 選擇承載和化解（contain, resolve and forgive）而非互相指摘和分化。
- 面對衝突，我們選擇的路不是迴避、逃避、假裝看不見。我們相信自己有能力承載衝突的張力和情緒。
- 上帝創造的能力，即祂的靈運行在「空虛混沌」中，我們這些求衪聖靈能力充滿的，也當讓聖靈如此運行在我們當中，並透過我們流溢。
- 面對當前的衝突和張力，不應該因害怕衝突和撕裂，而躲進那舊有的巢穴裏，無論那是源於文化、家庭背景、未煉歷的個人性格。
- 在衝突和張力背後是契機、是盼望──那是今日社會願景中的信息。
- 沒有母親會因為受不了陣痛而放棄那即將出世的胎兒。
話說，分享信息的那日，是事發以後的再次日。同工──裏頭有不同年齡層，有贊成有反對，也有擔心佔中的。裏頭少有是去過佔中現場的，（後來佔中七十九天後）也更有從頭到尾沒有進過金鐘現場的。這是不可抺殺的心理和經驗的距離。回想當時短短的分享，相對抽離的受眾尚且能感受到社會中的張力。分享信息後有一點廻響，有一點安慰與盼望。
在場的宣講，這即席的言語行動（speech act） ，即使那是隔了一段距離的現場，意義也在不安與張力中綻放出來。更何況其他更貼近現場的宣講。宣講既是發乎衷情（speak forth），也是對準人心（speak to）。
**********
九月三十日，我在臉書上記下，九月廿八日將成為香港紀念日。那一日不是雨傘運動的受孕之日，那是在早前一連串的覺醒運動中藉著正氣呼吸之際感孕的。經過懷胎和階段性的陣痛。
現場，事發當日及之後數日，充滿著亢奮、希望、能量、熱情。隨著膠著的日子像鼻涕一樣的長長拖曳著，空氣中、現場裏、社會中瀰漫著的是不安、沉悶、無聊、無奈。
事隔一年，我們的現場不再亢奮，不再充滿希望、能量、熱情，取而代之的，一點一滴蠶食著我們心靈的是日日如是的生活實況和心情。社會仿佛恢復正常，如常的沉悶、無聊、無奈。
我們是躲回那舊有的巢穴裡嗎？心靈的巢穴、生活慣性的巢穴、懦弱和自我的巢穴、罪的巢穴、冷漠與無視他者及有需要的巢穴。
活在香港的經濟和社會結構裡，我們藉著這結構獲得攀著成就的階梯向上爬，也目睹這經濟實體在江口吞吐狂濤。這經濟實體以及其他依附這實體展開的活動，也是我們的巢穴。
躲了起來，便不再感到張力。
這些日子以來，「堅離地」成為香港人的日常俚語。的確，離地的教會在佔中這歷史契機中失語。離地以後，心裡不再感到張力，「平安了」。遙想當年上主藉著先知耶利米的指摘當時的先知和祭司說：「他們輕輕忽忽地醫治我百姓的損傷，說『平安了！平安了！』，其實沒有平安」（耶八11）。
這樣的日子，仿佛是平安的，卻是遠離現場的。
堅離地是麻醉我們、使我們沉溺和腐化的巢穴──光鮮的巢穴。
*********
那七十九天裡，貼近現場、感受張力。那是澎湃激昂的日子，當時處處有言說、有啟示。
但一年過去了，在部份失語、離地，恢復沉悶、無聊、無奈的日子裡，可以說甚麼呢？
不同的現場，該有不同的宣講。在苦悶的日子和現場裡，再沒有因外在刺激而來的靈感。作為言語行動的宣講，其靈感源自何處？宣講不再只是「發乎衷情」，而是來自創造的靈的啟示，就是那從無造有，對著混沌說話的上帝的靈。若說對準人心，那是上帝自己對準我們的心。激情過後，願上帝的靈牽引我們匍匐移進。
上主啊！願你的靈吹入我們的心。
筆按：完稿於2015年9月23日
編按：作者為香港浸信教會傳道、愛丁堡大學哲學博士
（http://christiantimes.org.hk，時代論壇時代講場，2015.09.28）
